第十二章 欲善其事-《天行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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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的心中乱成一片,但脸上仍然纹丝不动,道:“郑昭吗?他怎么了?”

    文侯道:“此人是作为五羊城特使常驻帝都。我记得你说过,这人会读心术是吧?”

    小王子来地军团时说起过,郑昭曾来拜会过安乐王,随同的还有一个法统的人,却忘了叫什么。我道:“是,此人极为不易对付,大人千万要小心。”

    文侯道:“这人确不是等闲之辈。当初他与人前来帝都谋求同盟,那时我想杀他,却不曾防到他有这等奇技,结果让他逃了。此番重来,他倒毫无畏惧,当真了得。”

    那一次文侯派毕炜和邓沧澜守住东南两门,只道郑昭会从这两门回去,不料郑昭因为探得了文侯心思,竟从西门出发。虽然仍然被我与曹闻道追上,与他同来的那个五羊城剑士也命丧当场,但我和曹闻道先后中了他的摄心术,竟让他安然逃走。郑昭的刀法拳术大概都无足观,但有这等本领,加上胆大镇定,确是一等一的人物。我道:“他是何从景亲信,何从景怎么肯放他出来?”

    文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,道:“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。也是我一时失察,帝君允他在帝都设府常驻,我只道没什么大不了的,却不料此人不断结交朝中显贵,我怀疑已经有不少人被他收买。恐怕,这冯保璋也是被他收买的一个,弹劾你便是受此人指使。”

    我吃了一惊,道:“他还有这等本领?”转念一想,倒并不觉得奇怪。郑昭身怀奇术,与人交谈,既可知人阴事,又能投其所好,软硬兼施之下,而五羊城富庶甲于天下,有何从景的财物做后盾,朝中官员被他收买一批并不奇怪。只是郑昭收买官员究竟是什么目的?难道,他们觉得军事上无法击败帝国,索性从政客入手吗?但我想他收买归收买,如果要把这些官员收为己用,只怕力有未逮。我道:“只怕,他是希望朝中有人能为自己说话,也好行事吧。”

    文侯道:“应该如此。”他想了想,道,“到底如何才能破除此人的读心术?”

    郑昭的读心术实在无法应付,以文侯之能,这一点上也定然无能为力。我道:“读心术能读人心思,末将也不知该如何应付。只是这人当年对末将用摄心术,结果受到反制,他一读我的心思便会头痛欲裂的。”

    文侯动容道:“真的如此?”他忽地一下站起来,一只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案上轮番敲打,眼里却放出光了。我不知文侯想到了什么,此时他的手忽然停住了,看着我道:“楚休红,他既然读不出你的心思,那这件事便着落在你身上了。”他脸上露出喜色,喃喃道,“真是天不绝我,天不绝我。”

    我道:“敢问大人有何吩咐?末将万死不辞。”

    文侯道:“其实也没什么。此番审问那蛇人,是我方与共和军共同担当。我已定下计策,只消一审出这蛇人底细,四相军团立即出发,务必要抢在何从景的前头。只是那个碧眼丁亨利竟然邀这郑昭一同审讯,我自己已不能亲身参与审讯,纵然派人传递消息,也会被这郑昭看破,正在一筹莫展之时,没想到你竟有这等本领,正好由你担当了,哈哈。”

    我暗自苦笑。文侯心里,一定有许多对付共和军的主意了吧,如果和郑昭坐在一起审讯蛇人,这些主意便等如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丁亨利怪不得有恃无恐,原来他早打了这步棋,有郑昭在一边坐镇,文侯根本没办法对他不利,也别想骗过他。而文侯又万万不可缺席审讯,为了此事,他一定伤了不少脑筋了。

    我行了一礼,道:“遵命。”

    文侯道:“你便如此……”他正要说,忽然又有些怀疑,道,“那郑昭真个读不了你的心思吗?”

    他这般一问,我却被问得有些心慌,道:“这个……当初他是读不出末将心思,只是已经几年不见他了,末将也当真不知他还能不能读出来。”

    文侯犹豫了一下,道:“事到如今,也别无良策了。大不了,此番我封住四门,看他能上天不能,嘿嘿。”

    文侯说得平和,但我知道他心底已动了杀机。如果郑昭看破文侯的心思,恐怕文侯便要不惜撕毁同盟之约也要杀了他。说实话,郑昭的死活不在我心里,虽然他死了,白薇多半会难过。我担心的是丁亨利,虽然分属敌国,但丁亨利当年曾放我一马,现在不能将他也拖下水。我道:“大人,如此一来,不是就要和共和军刀兵相见了?”

    文侯冷笑道:“他回去也有近一个月路程,只消封住消息,一个月中四相军团便可大功告成了。楚休红,听命。”

    我不敢再说,跪下来道:“末将听令。”

    “五日后那蛇人的伤势方能愈合。楚休红,我命你代本爵审讯蛇人郎莫。审讯之时,你只消听我吩咐,依计行事便可,每日向我报告审讯情形。”

    “遵命。”

    我答应一声,心里却又是一阵疼痛。

    终于要和丁亨利交锋了。虽然只是心计上的较量,又有文侯做后盾,郑昭纵有奇术,丁亨利纵然精明厉害,这一次也要栽在文侯手下。只是不论和谁交锋,我也实在不想和丁亨利放对。

    原本,他应该与我成为好友,成为同一条壕沟中的弟兄的。我默默地想着,心里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离开文侯府,天还没黑。我跨上飞羽,让它自己沿着路慢慢回去,背后的冷汗依旧未干。

    文侯有个习惯,当他举棋不定之时,总喜欢拿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叩。这个习惯大概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,当初我很接近文侯,每次见他有大事要决定时,总有这个动作,因此看得惯了。当文侯跟我说我做出了不忠之举时,刹那间我吓得魂飞魄散,以为向帝君效忠之事已被文侯知晓,差点就要和盘托出,就因为看到他说这话前曾用笔尾轻轻敲了敲桌案,才算定他并无把握。虽然文侯用冯保璋弹劾我来搪塞,但我知道他说出此话来定有试探之意,可见他已经对我怀疑了,幸好我见机行事,掩饰过去。直到离开文侯府很远,我仍是惊魂未定,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在文侯跟前耍花枪,瞒过了他。

    文侯毕竟只是个人啊。我拎着丝缰,默默地想着。

    回到地军团驻地,刚一进门,却见曹闻道、陈忠和廉百策三人站在门口,一见我进来,他们脸上露出喜色,曹闻道抢上一步,道:“统制,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我怔了怔,道:“文侯大人找我商议事情,会出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曹闻道脸上却闪过一丝忧色,廉百策干笑了一下,道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好。”陈忠却道:“楚将军,大人责骂你了不曾?”

    我恍然大悟,原来他们担心文侯对我不满,会对我不利吧。我笑道:“文侯大人知人善任,骂我做什么?快去休息吧,这些天要加紧训练。”现在地军团总人数已有四万人,训练已成大问题,我将《胜兵策》所载将兵之法归纳为数条,让他们五个统领执行。说到底也不稀奇,无非是换岗训练,再分责权于中下级军官。虽然效率甚高,但还是相当麻烦。

    廉百策道:“楚将军,我们可是又要出征了?”

    我道:“听命令吧,那个蛇人俘虏审讯已毕,大概也是我们出征之日了。”陈忠脑筋简单,曹闻道易冲动,他们会胡思乱想文侯要对我不利也不奇怪,而足智多谋的廉百策居然也会这样想,实在让我吃惊。大概,过于聪明的人有时往往也会为小事所惑。

    廉百策想了想,似乎想说什么,却欲言又止。我道:“快去休息吧,让伙房给我准备点饭,我可饿得很。”

    文侯设宴,其实是让我们都和丁亨利打个照面吧,酒菜上得不多,我在宴上更无心饮食,现在感到很是饥饿。我刚说完,曹闻道肚子里“咕噜”一声,似是回答我,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。陈忠笑道:“闻道兄,你嗓门不小,肚子的嗓门也是超人一等。”

    曹闻道道:“嘿,文侯大人酒席上,哪敢多吃,又不敢走,做筋做骨的比平时更累。统制,我也饿了,一块儿去吃点东西吧。”

    我道:“好吧,大家一块儿去吃点吧,大概都没吃饱。”

    我们到了中军伙房,曹闻道便大声叫道:“喂,老邱,还有什么吃的?”

    灶下一个年纪甚大的伙头军探出头来,一见我们,吃了一惊,忙站直行了一礼,道:“都督,曹将军,陈将军,廉将军,小人没看到诸位,恕罪。”

    曹闻道斥道:“快拿点东西出来吃,有些什么?”

    那个叫老邱的伙头军擦了擦手,道:“今天饭也开过了,就剩了几块牛肉,还有点蔬菜了。”

    曹闻道眼一瞪,我见他似要发怒,忙道:“没事没事,你就用这点东西下一锅面吧,面下多一点。”经过高鹫城的绝粮之苦,有时我看到掉了一粒饭都恨不能去捡回来,因此下了道命令让伙房尽量不要剩东西,以免浪费。这伙房今天开伙后只剩了几块牛肉和蔬菜,已是做得极好了,不能反去骂他。

    面下得很快,只不过短短一会儿,那老邱端着一个大砂锅过来了。他将砂锅放在桌子中央,道:“都督,今天已没什么东西了,万望恕罪。”

    他说了两回“恕罪”了,倒是颇有当初李尧天部将朴士免之风。我微笑道:“何罪之有?多谢你了。”怕他又要恕罪恕罪地纠缠不清,伸手揭开了砂锅。锅盖一开,一股鲜香的热气蒸腾而起,曹闻道原本嫌菜差,这时却喝了声彩,道:“好个老邱,你这砂锅面做得可当真出色。”

    砂锅面本是帝都一种小吃。每年冬天便有人挑着面担走街串巷,一头是一只封了火的炉子,上面放着个砂锅,另一头便是面条和食材作料了。这砂锅面用的全是牛羊杂碎下脚的肉,加上蔬菜萝卜文火慢煮,若有人要吃面,便随时捅开火,将面下在砂锅里。面和作料随时添加,这一锅汤却常年不换。据说最长的有十多年的老汤。这也是帝都平民常吃的,因为用砂锅老汤煮的面条滋味着实不坏,许多官宦人家的公子小姐也颇嗜此味,在家做又嫌家里的汤不够味,还专门让面摊上门煮面。军中自然不会有老汤,但那老邱煮面的手段高超,一锅面煮得和面摊上陈年老汤煮出来的相去无几。我拿了筷子,先给自己夹了一大碗,在面上放了一块牛肉和几根菜,倒了些汤上去,道:“来,大家一块儿吃吧。”

    稀里呼噜地吃了一通,肚子已经饱了,身上也暖和起来。现在虽然白天还不算太冷,但一到晚间便觉得寒意逼人,一大碗面吃下肚去,着实舒服。陈忠和廉百策都吃了一碗,曹闻道更是吃了两碗,还在砂锅里捞着剩下的面条蔬菜。我道:“曹兄,你好歹也是一军统领,别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吃了。”

    曹闻道这才放下碗,打了个饱嗝,道:“人家说饿时吃糠甜似蜜,果然不差。统制,我们可是为你担心了半天,不吃饱点,明天没力气的。”

    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道:“好吧,明天看你训练成果如何。”

    从伙房出来,天已黑透了。曹闻道和陈忠两人向我告辞后走了,我也正要回去,却见廉百策在一边又是欲言又止。我道:“廉兄,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廉百策凑上来,有些迟疑地道:“楚将军,文侯大人说什么了?”

    我道:“也没什么,无非就是加紧训练、随时待命而已。天不早了,回去休息吧。”

    廉百策又犹豫了一下,这才行了一礼,道:“楚将军,那我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,慢慢地走了。看着他的背影,我不由得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廉百策这人也算不顺利。早在邵风观为东平城守将时,他作为邵风观的左右手,地位还在诸葛方之上,以副将的身份镇守东阳城。后来邵风观被贬后他没有跟随,却没想到因为连吃败仗而遭到接连贬斥,结果从一个镇守城池的大将一直到成为一个士兵,也算难得的经历。其实廉百策智谋深远,看事洞若观火,而且他的箭术极强,是个顶尖的弓兵,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。好在他来地军团后,能力颇得发挥,终于也成为地军团五统领的一员,他心里应该是极其感激我吧,所以才会和曹闻道、陈忠两人一同饿着肚子等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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